2025年4月30日，由清华大学计算社会科学与国家治理实验室主办的2024年秋季“清华交叉学科研究能力提升计划——大数据与因果推断研讨班”第十九期在线上举行。本期讲座邀请北京大学现代农学院长聘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中国农业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侯玲玲老师，以“从‘点-线-面’构建自己的研究领域：以草原生态保护与牧区经济发展为例”为题进行分享。侯老师为学员们奉上了一场内容丰富精彩、方法前沿多元、视野开阔深邃的学术盛宴。讲座由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陈思丞副教授主持。
侯老师从博士阶段对土壤侵蚀的研究谈起，娓娓道来其学术探索的路径：以草原生态补偿政策为起点，逐步拓展至草地产权、制度、生态产品价值评估与实现路径等多个主题，并不断向人工智能和气候变化经济研究等前沿方向延伸。她以“从点到线、从线到面”的结构性思维，形象总结了自己的学术成长路径：从具体政策切入，围绕核心问题逐层展开，最终形成系统化、立体化的研究图谱。她也鼓励在座师生在自身研究领域深耕不辍、持续突破。
一、“点”的切入：草原生态补偿政策的实证评估
侯老师以草原生态补奖政策为起点，系统研究了国家重点生态补偿实践。其研究兼具多层次、跨学科特色，并进一步延伸至生态治理制度的深度解析。她指出，草原生态补奖政策是近年来我国草原牧区覆盖范围最广、财政投入最大的生态补偿项目，2011年至2020年间累计投入超过一千亿元，旨在改善草地生态状况、提升牧民收入水平。然而，关于该政策的实施效果，学界和实践层面仍存在较大争议。为系统评估政策绩效，侯老师构建了涵盖县、村、户三级的多学科综合数据库，整合遥感NDVI指标、气候变量和牧户面板数据，并采用双重差分（DID）方法，在县域和个体两个层面进行量化分析。研究表明，政策实施平均提升草地质量约3.2%；补贴标准每上调1%，对应草地质量提升0.01%。同时，牧民人均收入增幅达36.6%。此外，政策通过增牛减羊、购置饲草、草地租入等途径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草地承载压力，但由于监管难度较高，整体生态改善效果仍然有限。上述研究在微观个体与县域层面对生态系统服务付费政策（PES）的量化评估方面实现了重要突破，填补了相关领域实证研究的空白。
在此基础上，侯老师进一步探讨了草地产权制度变迁以及非正式制度安排对草地质量的影响机制。她指出，中国牧区草地产权制度经历了由集体放牧向“分草到户”私有化的逐步过渡，但研究发现，仅分草到户并不足以显著改善生态状况，必须辅以法律确权（如颁发草场使用证）或物理边界设置（如建设围栏），才能有效提升草地质量。此外，她通过实地调研发现，在分草到户的草场中，具有惩罚机制的村规民约可显著提升草地质量（增幅达13.3%），但在尚属集体使用的公共草场中作用极为有限，显示出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之间存在显著的互补效应。这一系列研究从产权安排与制度多样性的视角出发，深化了对草原生态治理机制的理解，为资源制度的设计与优化提供了坚实的实证支持。上述相关研究成果已发表于Nature Communications、American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Ecological Economics等国际权威期刊。
二、“线”的脉络：草地生态价值的评估与实现
侯老师系统开展了关于生态产品价值评估及其实现路径的深入研究。在草地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方面，她通过全面梳理并量化分析国内外相关文献，构建了一个涵盖生态系统属性（如服务类型、价值评估、地理位置与区域经济水平等）及文献特征（如研究方法、发表期刊、发表年份、是否为交叉学科研究等）的数据库。基于该数据，她运用meta regression方法，识别草地生态系统经济价值的关键影响因素。研究发现，服务类型、评估方法及地区经济发展水平是导致估值差异的主要来源。在此基础上，估算中国草地生态系统的年均总价值约为6.1万亿元，约占2018年中国GDP的6.7%，为同期耕地生态系统价值的2.7倍；全球草地生态系统服务年均价值则约为21.3万亿美元，占当年全球GDP的16.5%。相关成果发表于Ecological Indicators、Science of the Total Environment等期刊。
在生态系统服务价值的实现路径上，侯老师重点关注生态产品和生态旅游两类相对更易实现市场化的服务类型。生态系统服务通常划分为供给服务（如食物、水资源、原材料）、调节服务（如气候调节、土壤保持）以及文化服务（如生态旅游）等。其中，生态产品和旅游服务因具备一定的私人物品属性，更具市场交易潜力，而多数生态服务因其公共物品特性，难以通过常规市场机制实现价值。因此，侯老师从产品与旅游两个具体方向切入，探索生态系统公共属性与市场机制之间的有效衔接路径：
（1）在生态产品层面，侯老师以草原羊肉为研究对象，探讨通过生态标签实现生态产品价值的可行性。她设计了Becker-DeGroot-Marschak（BDM）竞价实验，用于测量消费者对标注“草原生态标签”的羊肉的支付意愿，从而评估生态标签对产品溢价能力的影响。实验设定了真实交易组与假设情景组，以检验是否存在假设性偏差，并进一步设计了视频与文本两种信息干预手段，考察其对支付意愿的调节效应。研究结果显示，消费者平均愿意为草原生态羊肉支付26元/公斤的溢价，约为市场均价（100元/公斤）的26%；生态标签显著提升了消费者支付意愿，且真实组与假设组间差异不显著，说明结果具有外部有效性。两种信息干预方式均有效增强了支付意愿，表明草原生态价值在一定程度上可通过市场机制加以实现。
（2）在生态旅游方面，侯老师以草原旅游服务为研究对象，探索生态系统服务市场化实现的具体路径。研究基于联通公司提供的手机信令数据，获取了2020年和2021年5月至10月期间，全国333个地级市游客前往内蒙古103个旗县的出行信息，涵盖出发地、目的地、交通方式及周度旅游人数等变量。运用旅行成本法构建旅游需求函数，结合消费者剩余与实际旅游支出，估算内蒙古草原旅游的经济价值约为其实际旅游收入的2.18倍，表明传统仅以旅游收入衡量生态系统服务价值存在显著低估。
此外，侯老师还分享了近期在江西实地调研中所观察到的一系列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实践案例，进一步验证相关理论路径的可行性与现实意义。例如，通过在饮用水水库中开展生态放养，提高鱼类品质并实现产品溢价，发展生态渔业；依托湿地修复与开发，建立湿地指标交易机制，推动生态资源的市场化配置；推进“以竹代塑”的绿色加工产业，开发生态友好型替代产品；在红豆杉林地中附种铁皮石斛，实现生态价值与经济收益的协同增值；对废弃矿区进行生态修复，并引入公园和房地产开发，实现生态修复与经济转化的融合。这些实践为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现实经验与政策启示。
三、“面”的延展：AI行为模拟与气候经济学等研究拓展
侯老师围绕研究“面”的跨学科拓展，逐步延伸至AI行为模拟和气候经济学等前沿领域，构建了一个不断扩展的跨领域研究图谱。在人工智能与行为科学交叉的研究方向上，侯老师首先简要介绍了大语言模型（LLM）模拟人类行为的研究背景，指出近年来已有研究表明，LLM正逐步成为行为科学研究的重要工具。侯老师团队正探索将LLM用于消费者行为模拟，设计了与人类实验完全一致的BDM拍卖实验与选择实验，重点关注以下三个问题：（1）模型生成的选择分布是否与人类总体选择分布高度一致；（2）模型在个体层面能否准确还原人类的选择偏好；（3）模型在接受信息干预后的反应是否与人类行为一致。初步实验结果显示，LLM在预测人类支付意愿分布方面的重合度超过70%，且在接受信息干预后的行为变化趋势亦高度一致，展现出其在模拟消费者决策行为方面的巨大潜力。
在气候与生态经济学的交叉研究中，侯老师团队也取得了一系列研究发现。例如，在极端天气对旅游行为的影响研究中发现：出发地气温越高，居民的旅游意愿越强；而目的地气温在26—28℃区间最具吸引力，气温超过28℃则显著抑制游客意愿。结合气候变化趋势，研究预测未来气候变动将整体抑制内蒙古地区的旅游发展潜力。另一项基于县级数据的研究表明，风力发电项目通过压缩牧羊密度显著降低了草地质量。在干旱影响方面的研究则发现，干旱对牧民收入存在显著的滞后效应：当期影响不显著，但次年牧民收入显著下降；而信贷工具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这一冲击。
在讲座尾声，侯玲玲老师对本次报告的核心主题——“从‘点—线—面’构建自己的研究领域”进行了系统总结与感想分享。她强调，构建稳健研究体系的关键方法包括：第一，紧跟学术前沿，不仅要关注自身专业领域，更要广泛关注经济学及相关交叉学科的最新进展；第二，扎根实践，重视实地调研，从中发现真正具有现实紧迫性的研究问题；第三，关注政策热点，使研究契合国家战略需求与民生关切；第四，积极开展交流，通过组内研讨、学术会议和与同行的深入对话激发创新思维。此外，侯老师进一步阐释了“点—线—面”的发展逻辑：从一个具体研究点（如草原生态补偿政策）出发，围绕核心问题不断深入挖掘和拓展相关议题，形成研究“线”；多条线交织组合，便构成了研究“面”（即一个系统性的研究领域）；未来若能构建多个研究“面”，则能形成更立体化的研究格局。
随后的互动环节由陈思丞副教授主持。陈老师首先转达了线上观众提出的两个代表性问题，侯老师进行了回应：一是关于AI在研究中的应用，针对AI是否会替代传统研究方法（如田野调查）的问题，侯老师明确指出，AI更多是补充而非完全替代，虽然AI展现出一定的能力，但其应用边界、结果可靠性及伦理问题仍是学界正在积极探索和审慎讨论的前沿议题。二是关于研究选题的逻辑：对于研究重心从土壤到牧区再到生态价值实现的“跨越”，侯老师解释道，这些转变均围绕“农业资源环境经济学”这一核心主轴。具体选题的演进逻辑主要基于两点：一是响应国家重大项目需求，驱动了向特定领域（如草原研究）的深入；二是聚焦于解决该领域内的重大现实挑战（如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困难），从而不断拓展新的研究方向。这体现了在同一学科框架下，由具体问题驱动、服务国家需求并不断深化拓展的研究路径。
为期两小时的讲座内容充实紧凑，既结合方法论深度，又穿插丰富案例，全面回顾了侯老师十余年的学术积淀，同时展示了农业资源与环境经济学在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时代的创新前沿。“点—线—面”的研究脉络尤具启发意义，激励青年学者在深耕专业、服务政策与跨学科融合中，书写更广阔的学术篇章。
撰稿人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博士后 黄 腾
湖南农业大学 博士生 张 伟
华中农业大学 硕士生 赵世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