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心理-社会视角下的数智化多模态传播研究》演讲实录

蒋俏蕾/演讲者
各位老师和同学,大家中午好,很荣幸能借助实验平台双周沙龙这样的一个机会,跟大家做一些交流和分享,我也特别希望双周沙龙能够促成更多跨学科的交流、研究兴趣和议题的培育。
我今天的题目看起来似乎比较拗口,其实有几个关键词。刚刚曾老师结合气候变化的重大议题和国家战略,介绍了计算传播在传播学领域中作为一个新兴且重要的研究视角和路径能够发力的很多的可能性。我们的主题实验室既关注计算传播,也关注智能媒体,所以我下面的分享会更多地介绍传播学领域中近些年来的另一个范式变迁,从传统的心理学、社会学的一些经典的视角和方法,向生理-心理-社会的整合系统性视角的迁移,这是今天分享的第一个关键词。
当前传播学者面临的媒介信息环境已经不是早些年所说的数字化。最近已有不少相关的学术发表,包括一些跨专业的研究。例如,公共管理方面,江小涓老师也做了一些关于数智化的分享,它既有传统数字化的延续,也有智慧化、智能化的新特征。在这样新的媒体生态语境下,媒介逐渐成为基础设施一般的存在,传播学者面临了非常多的机会和挑战。我们会发现当万物皆媒的时候,传播学的研究议题似乎被无限地拓展了。另一方面,作为学科交叉融合的领域,传播学者好像在出圈,其他多元学科的学者们也在进入到以前被视为媒介研究的领域,政治、管理、经济很多议题的呈现和干预,都有媒介在其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所以,“数智化”是我今天分享题目中的另一个关键词。我的研究侧重在新兴的信息传播技术与社会变迁等领域,如今更多地以多模态的方式来呈现内容和产生影响。我试图把这几个关键词串联到一起,那么它们背后是什么样的逻辑呢?为了方便不同学科背景的老师同学们能够理解传播学的发展样态,关注的核心议题,为什么近些年来如此频繁地与其他学科出现了交叉融合?
这是传播学领域被称为“四大奠基人”或是“四大先驱”之一的拉斯韦尔,他以相对简明的传播模式,较早地指出了传播过程中的重要构成因素,以及它们所构成的传播过程,被称为拉斯韦尔5W模式,即“谁说了什么,通过什么渠道对谁说,取得什么效果”。对应了传播研究中的关键要素,分别是传播者、讯息、媒介、受众和效果。由此在传播学领域中很长的时间段内,对应着这些关键要素,形成了传播学中的重要领域:控制研究、内容研究、媒介研究、受众研究和效果研究。但这种线性的简明传播模式逐渐被打破。
正如刚刚曾老师所说,传播学正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范式变迁。近些年来,随着越来越多新兴的传播技术迅猛发展、日益普及并逐渐嵌入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五大元素不再是线性的模式,也不是简单循环模式,有学者提出了传播的奇点假说,即五大元素彼此分野的界限已经不再清晰,甚至塌陷并叠缩到一起。比如,有了用户生产内容(UGC)之后,所谓的传播者和受众也不再是彼此区分明晰的了,现在谈论媒介内容的(生)产消(费),媒体已不是一个单纯的中介或者传递信息的管道或渠道,媒介效果的产生也与内容的生产过程交叠。
正是媒介生态环境的深刻变革,呼唤着传播学者思考范式的转变。传播学科自成立之初就一直有着关于传播学到底是一个边界清晰的独立学科,还是一个研究领域的大讨论。在万物皆媒的今天,这一思考和讨论又再次摆到了传播学者的面前。传播学被称为是站在十字路口上的学科,而今天它再次走到了学科发展和范式变换的重大十字路口上。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我们来看传播学的生理-心理-社会视角,总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是媒介生态环境的深刻变化。小到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社会的组织和行为决策,媒介都产生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媒介逐渐变成了基础设施一样的存在。现在人们对于媒介的需求和依赖,如同对水电的需求一样,媒介生态环境如同人们所生存的自然生态环境一样,与人的生存和发展密切相关。因此,媒介不仅仅是生态环境的有机构成,媒介生态环境本身也是人们所处的重要环境。
第二,传播学领域的重要学者麦克卢汉提出“媒体作为人体的延伸”,而今媒介对于人体的延伸已经不仅仅是对人的感官的极大延展,随着越来越多的可穿戴设备、智能媒体,媒体作为人体的延伸正在接近意识的技术模拟阶段。算法、人工智能等技术在传播过程中的广泛应用,都更加推进和深化了这一有关传媒影响的预言。
第三,当今时代已经进入了深度媒介化的社会,媒介的作用从拉斯韦尔5W模式中的中介作用,进一步发展成为媒介化时代的媒介逻辑,渗透和深入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起到了一种形塑的作用。
正是基于这些重要的变化,新的理论视角或者研究范式的转变不单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除了依托以社交媒体为代表的网络媒体汇聚起的海量数据为计算传播提供了可能性和必要性之外,刚刚提到的这些变化也使得“生理-心理-社会视角”成为当下传播学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种路径和范式。比如,近些年来学者们普遍关注的智能传播、人机传播等新的样态。引入生理-心理-社会视角来审视数智化的多模态传播能够突破传统传播学研究中受到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管理学等学科理论框架的影响,开启一个更加系统融合的研究范式。
(1)生理层面,随着移动性、可穿戴的媒介的发展,关于赛伯格的探讨从之前的科幻正在变成现实的可能。近些年来很多学者在探讨媒介物质性,以从根本上理解媒介的底层逻辑。
(2)心理层面,有助于审视数智化的传播,比如平台的算法设定、公众的算法感知,以及在以算法为代表的智能化传播形态中人与媒介的交互。算法透明性就是鼓励打开算法黑箱,去解决由算法可能带来风险,比如信息茧房、媒介沉迷等等。
(3)社会层面,分布式认知颠覆了传统传播中心性的特征,带来多元参与的可能性和样态,从而研究一些新兴的、后人类传播视角下的人机交互、人机共情等。
所以,生理-心理-社会视角并不是从各个相关的学科领域为传播学研究提供一些理论概念,而是三个方面有机交融的整体系统。三方面彼此关联,有助于我们审视当下的传播现象。
在学科交叉融合的指导下,研究方法也应是丰富多元的。我们把传媒放在复杂的生态系统中去理解,突破了过往在研究方法层面经典的量化与质化的讨论,更多地走向一种三角互证的问题研究方式。近些年来,传播学研究中既有传统的问卷调查、访谈法,也有实验法,特别是新兴的认知实验,以及大数据挖掘、计算传播研究、社会网络分析等方法的大量使用。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简单地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们团队近期所做的基于生理-心理-社会视角开展的相关研究。
首先,生理-心理-社会的视角有助于指导当下的传播研究,开展学科交叉融合。关于多模态的信息表征及其影响,我们开展了以萌现象为代表的相关研究。关于“萌”,作为一种流行文化现象,可能已经被大家所熟知,但“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萌会流行,萌会产生什么效果?基于我们的前期发现,当被问到“萌”是什么的时候,人们通常不太容易用语言清晰地表述出来,语言似乎显得苍白,或者见仁见智讲得各不相同,有的说萌是可爱,有的说反差也是萌。一个流行的传播现象,但却不好表述或阐明。
传统的传播研究对于语言是非常依赖的,以往对于媒介内容,可以通过问卷调查等方式让人们陈述来收集相关信息。但在现今的多模态语境下,很多内容其实很难通过人们有意识的语言总结和梳理来清晰地表达,于是引发了“能不能摆脱对于语言的限制,用一些偏生理的、直观的方式来进行测量”。
传媒内容的表征和效果跟情绪密切关联。心理学对于情绪有相对持久而深入的研究,但很多时候传播研究中忽略了情绪的多维复杂性,包括生理唤起、认知解释和行为表现。基于生理-心理-社会模式,我们对萌的测量和传播效果有了新的思考。我们可以考察相关情绪的生理成分,也可以观察人们外显的行为表现,而不再仅仅依赖个人主观感受的表达。过往有学者比较研究了在奥运会上先天盲人运动员和视力健全的运动员的表现,发现无论是比赛失败之后的落寞,还是成功之后的兴奋,其肢体动作都是高度相似的。也就是说对于先天盲的运动员来说,因为无法在出生之后通过观察来习得情绪的行为表达,因而说明这更多的是人类共同的外化表达,受到来自社会文化语境的影响是比较小的。
因此,我们用脑电的方式来对人们普遍认为是萌的视频多模态内容进行了测量。从而呈现出由萌所引发的情绪其实有丰富的维度,包括爱、高兴、愉悦、宁静等,且都是正向的。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们能够间接地感知到“萌”是什么,并为传播效果的测量提供了更加精准和动态的可能性。
以往的媒介效果研究多为事后的反馈,粗颗粒较粗。现在基于脑电等生理测量的方式,可以精准地定位萌点在哪儿。所以,通过萌这个研究案例,一方面为理解媒介表征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对于媒介效果也可以有更加动态的监测。因为研究发现跟“萌”共现的情绪都是正面的,因而萌的媒介内容可能对心理健康具有正向作用,而且这种作用可以通过非语言的方式来进行测量。
另外,在跨文化传播中,以“萌”为代表的多模态传播,或许可以成为对外传播的重要形式和载体,突破以往更多基于文本的宏大叙事来展示国家形象的形式。从而帮助人们理解在国际传播的国家战略中,为什么云南的象群迁徙、李子柒的美食类视频等内容能够在海外得到比较正向的反馈。
有学者认为,未来AI的一个瓶颈可能就在于语言,因为人工智能要实现对人类的模拟是需要我们以人类的语言去表述,再用编程的语言把它转换成算法来赋予人工智能。但如果像“萌”这样的内容,当语言表达受到了局限或者有很大的模糊性的时候,就难以在所谓的智能传播中去进行相应的实现。基于生理测量或者行为观察的方式,或许可以提供一种新的路径。
其次,关于多模态的传播效果我想分享一个关于弹幕的研究案例。弹幕作为多模态传播的新形态,相对于传统的视听传播,会使得观点更为极化还是更为分散?
传统的视听传播是由专业人士进行内容生产,通过影视等方式来传播,受众是相对独立观看的,观看过程中的交流比较有限。但是有了弹幕之后,形成了一种虚拟的临场感,人们可以同时跟很多并不认识的人同时在线观看,而且能够看人们观看时的想法。这种新的观看方式,会使人们对内容产生的认知更加相似,还是更加分散呢?思考并回答这个问题不仅对理解新的媒介形式有意义,对于舆情引导和治理等方面也具有积极的意义。
结合了传统的心理实验与脑电测量的方式,对观看有无弹幕的视频进行了组内和组间的比较。结果显示,观看有弹幕的视频,事后情绪的离散程度更高,即看了弹幕的被试情绪分散程度更高。为什么弹幕会带来观点的分散,当“前方高能”“弹幕护体”等弹幕出现的时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剧透,冲淡了原有的主体叙事,并且很多受众通过发弹幕参与到了视频内容的叙事过程中,此时观看的视频已经不仅仅是上传的up主所创作的内容,还有其他人的解读,所以引发了对于视频内容感知情绪的分散。但是,对于这一结果的解读不能盲目乐观,因为这种分散并不是一种理性地对于情绪极化的应对,而是一种娱乐化的情绪分散,可能对于舆情引导或是严肃类的话题思考与讨论是不利的。
最后,我想分享的是我们做的人与聊天机器人交互的研究,想探究“人机共情”的问题。作为传播学者,我们没有去做图灵测试,而是以共情作为切入点,比较研究人机传播与人际传播的一些异同。基于认知共情、情感共情、共情反馈三个维度来考察人机之间的交互,我们发现了五种人机共情的类型,即机器人伙伴、有回应的日记、情绪处理程序、电子宠物、发泄工具。这些人机共情的类型到底意味着什么?在疫情的背景下,我们会发现不同的人机共情类型,都对于提升使用者的韧性或复原力起到了突出的作用。这意味着在疫情的背景下,人们的生活常态被打破了,心理健康问题突出,通过与聊天机器人交互这种人机传播能够实现某种程度上的共情,这种共情有助于常态的构建和维护,或作为一种替代逻辑帮助人们淡化负面情绪并强化积极情绪,即人机之间的共情也能够起到心理疗愈的作用。
因此,在当前深度媒介化的社会,人们如此依赖信息传播技术,我们希望在当下的媒体生态环境中通过数智化多模态的传播能够构建一种数字复原力,不管之于个体层面的疗愈,还是社会层面的治理,希望都能够有所裨益。
以上是我的一点分享,谢谢大家!